我这一辈子,第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,是在刚生下来时。
那时父亲被派到108国道工地医疗所,离家有20多公里路程。大哥大姐二姐都上学去了,临产的母亲在家里九死一生才产下我。
刚到这个人世间,接生婆就宣判了我的死刑:“这女子脐带在颈子上绕了3圈,又不足月(刚怀了7个月),生下来就没气了,掐了几下也不动弹,是个死娃娃!”母亲接过一尺来长的我,见全身青紫,摸摸口鼻之间也无丝毫气息,只得含泪将我交给江家嫂(常年在我家帮佣的远房寡嫂)处置。
按家乡习俗,刚生下来的死婴是不能见天光的。信佛吃素的江家嫂一边念叨着,一边用锅底灰把我的脸抹得黢黑,然后把我放在一个竹篮里,上面盖上一件脏衣服,提着我往西门外的潼江边走去。不知从哪朝哪代兴的规矩,生下来的死婴不能入土,要扔进当时还水深流急的潼江水葬。
绵阳晚报20220406导读:我的生死劫
江家嫂的脚是缠过的三寸金莲,扭扭哒哒走到西门口,碰到天天在江边给人家洗衣裳的邓妈(我几岁时与邓妈的女儿骂架还说:你妈天天给龙王老爷磕头哟)。两个苦命女人又对我的夭折絮絮叨叨叹息了一番,全然不顾赤身裸体、小脸漆黑、脐带还没剪掉的我,还躺在地上的竹篮里晾着。幸亏那时已是5月,天正热,不然在那四面透风的竹篮里早冻死了。
后来据江家嫂回忆,她与邓妈就聊了一袋烟的工夫(江家嫂会抽旱烟),这才提起我又继续往江边走去。
不知道是上天可怜我好不容易经一次轮回才降生为人,还是我天生命大,反正据说江家嫂刚出门不一会儿,父亲就急匆匆回家了。见床上的母亲只盖一床薄被,鼓了几个月的肚子瘪了,就问母亲:生了?母亲说:生了,是个女子,生下来就是死的。父亲又问:娃娃呢?母亲回答:江家嫂提到大河边去丢了。父亲急问:丢了没有?母亲答:走了有一顿饭的时间了。
父亲二话没说,拔腿就往江边跑。在离江边还有10多米的桑林边,终于追上了还在扭扭哒哒挪动着小脚的江家嫂。
绵阳晚报20220406导读:我的生死劫
父亲一把夺过竹篮,用右手从篮中抓住我的双脚,倒提着我,左手在光溜溜的屁股上使劲连扇几巴掌,一口哽在喉中的粘稠羊水如子弹般从乌青的嘴中喷出,然后我就哇哇大哭起来,而且哭得撕心裂肺,仿佛在为被抹成小鬼样还一丝不挂感到委屈,又仿佛在为父亲这暴烈的见面礼而气愤。然后,父亲就用那件脏衣服裹着我,一路小跑回了家。
待我稍懂事后,江家嫂绘声绘色地把这段“起死还阳”的故事讲给我听,然后我稚幼的双眸就会充满崇敬地盯着她那双瘦仃仃的三寸金莲。后来,每每与母亲谈及此事,母亲都会说:幸亏江家嫂是小脚,如果是大脚女人,早就到了江边把你丢水里了!
总而言之、言而总之,我活下来了,虽然刚生出来就“化过妆”了。而且,我就那一次被父亲狂扁过,以后他对我疼爱有加,从未再打过一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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